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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老头就觑着这空子, 连滚带爬,一路消失在反方向的夜色之中。

宗杭叫苦不迭, 别看他人高腿长,但素来没锻炼底子,眼见就要被人撵上, 又后悔自己英语不过关,关键时刻大脑一片空白, 组织不出简短精确的句子来解释……

忽然瞥到墙边堆着不知哪家装修剩下来的废料板材,想起电视上演的, 主人公逃跑时要给追赶的人制造障碍, 有瓜扔瓜有摊掀摊,赶紧有样学样,百忙中冲上去一拨……

勉强堆立住的废料板材再立不稳,纷纷砸下,追在前头的那个人收步不及被砸个正着, 一声大叫。

宗杭惦记着遵纪守法,不能伤人,这时候还不忘回头去看,怕真砸出事来……

只一眼,猝然止步。

借着路边屋子里透出的光, 他看到那人胳膊上一道长长的血道子。

是有根板材带钉,砸下时恰从那人胳膊上豁过, 热带国家, 上衣大多短袖, 没衣料缓冲,钉子招呼到的都是赤皮净肉。

点太背了,原本还能解释清楚的误会,现在真打上带血的结扣了,宗杭腿上打颤,满心歉疚,说:“I’m sorry……”

那人抬起眼皮,两道森冷乖戾的目光掀过来。

宗杭瞬间回神,拔腿就跑。

不管怎么善后,道歉赔钱他都认,但现在得跑,万一没跑掉,还不得被人朝死里打啊。

他从小就怕打。

***

宗杭跑得飞快,小腿发抽,耳边呼呼生风,很快出了岔道,脑门上挂一层汗。

这里比岔道热闹,但没预想的热闹,可能是位置太偏,大多数游客懒得跑这么远。

人少,安全感陡降,摊位稀稀拉拉,想藏身都不易……

跑过一个突突车酒吧时,耳朵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句中国话:“我知道了,过两天我会再去查一次……”

突突车酒吧也是当地特色,其本质还是突突车:一辆摩托车拖后头带轮的车架子,但车架子里布置成迷你酒吧,放置酒水柜、小操作台,多面开口,方便售卖,车身绕彩灯,顶上还吊个小音响,普通酒吧有的,这儿也一样不漏。

车架子小的,正面搭块横板,外头摆几个高脚凳,酒客跟去日式居酒屋一样坐着喝酒,车架子大点的,里头摆张窄条桌,能坐进去三五个人,喝酒聊天听音乐都不耽误,还能看街景。

收摊也方便,摩托车一拉,突突突开走,来去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
中国话!

宗杭心头狂喜,急刹步间,看到突突车酒吧里只一个打电话的窈窕身形,脑中迅速转出个念头,急惶惶如丧家之犬,三步并作两步窜钻进去,矮下身手脚并用,爬到最靠里的地方,飞快扯下条凳上的盖布尽量遮挡自己。

气喘不匀,心跳如鼓,他实在是太慌了,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种事,藏完了才想起应该跟主人家交代一声:“小姐,有人追我,大家都是中国人,帮一下忙……”

追跑的响动近了,宗杭赶紧住口。

远处的喧嚣声飘到这儿也薄了,也许是因为紧张,耳力好到不行,居然能听到那人脚步渐近。

谢天谢地没进来,只是停在车口。

宗杭听到他用英语问话,大致听得懂,问有没有一个中国男人跑过去。

宗杭屏住呼吸。

那个女人把手机放下。

盖布的下沿一荡一荡,露了条缝,他看到一双白色板鞋,穿得半旧,右脚白皙细致的脚踝上刺中文刺青,两个字,竖列,细长纤弱的瘦金体,简单、干净、直白、粗暴。

去死。

宗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,像去庙里上香,死活点不着香头,还像外出旅行,刚出门就坏了行李箱。

然后,他听到她回答:“Ten dollar(十美元)。”

***

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混乱,但幕幕清晰,终身难忘。

宗杭被杀猪样倒拖了出去,拳脚雨点般落下,他叫得嗓子都哑了,用颠三倒四的英文大吼“叫警察”、“中国”、“我是中国人”……

然后脑袋上挨了一下,脸朝下扑进土里,恐惧的感觉越来越盛,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,有些被打的人,重要部位只挨了一小下子,就双目失明、半身不遂、终生痴呆、当场死亡……

他双手抱头,身子拱起,护住最重要的脑袋和腹部,尽量拿屁股去对抗一切打击,眼睛大概是肿了,抬眼时,看什么都是带梦幻的重影——

他看到突突车酒吧里那个女人,像框里的画,侧身低头,点着了一支烟,不对,不是烟,她叼着的那一截是扁扁的,红褐色,像家里熬汤用的桂皮剖成细枝……

然后抬手拧开了音响。

劲烈的英文歌,居然是他熟悉的。

Lady gaga的《Bad Romance》(坏浪漫),他以前老和哥们儿在KTV里嘶吼这歌,因为他喜欢这歌的MV:开头阳光涌入室内,一排现代感十足的白色棺材慢慢打开,结尾GAGA侧身躺在烧得焦黑的床上,身边摊一副死人骨架。

强节奏鼓点,动感十足,那两柬埔寨人怕是骨子里也有音乐因子,揍他的动作还踩上韵律了。

此仇不共戴天!

不共戴天!

***

午饭过后,龙宋匆匆来敲宗杭的门。

开门的是阿帕。

龙宋瞪了他一眼,阿帕垂头丧气,一副任尔千刀万剐的模样。

昨儿晚上,阿帕死活联系不上宗杭,于是发动自己的那些突突车司机朋友,老市场内外溜了个遍,最后在附近的一条街边找到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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