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.20(1/2)

宗杭连灌好几口脏水,拼死拼活抱着船篙爬上平台时,渔船也恰好靠了过来。

蛋仔和一个泰国人气势汹汹跨上平台,抬脚就往宗杭头上踢、往背上踩,宗杭痛得身子纠成一团,但还记得紧要事,拼命往易飒那头爬,黎真香没见过这场面,骇地大叫:“干什么呀,要死啦!不要打人啦!”

丁碛听到动静,从床上坐起,不过没出来,只透过开着的那扇门静观其变:这是别人家的事,轮不上他插手。

易飒冷眼看这一幕,不明白这几个人唱的是哪一出,心中警惕多过好奇,她坐回椅子,把陶碗搁到桌面上。

陈秃反沉不住气,抬手往桌面上重重一拍,吼了句:“还有没有规矩了?”

蛋仔被他吼得僵了一两秒。

没错,规矩。

这浮村里,有着不成文的规矩,不用宣诸于口,但人人心知肚明,比如这儿的住户自然分成了柬、泰、越、华四大社群,社群与社群之间各自为营,互不干涉、互相礼让,不能越界,尤其不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。

而华人社群里,陈秃算是个领头羊,他这船屋造得气派,人称“诊所”,兼作华人地标,有着不一样的意义。

自己事先没打招呼,擅自把渔船靠过来、擅自踩了人家船屋平台的地,就是越了界、破了规矩。

还借地逞凶,把给陈秃做工的黎真香吓得脸色煞白,按规矩,陈秃要是找上门去,他老板素猜得摆酒给人压惊。

低头看,宗杭被打得趴在地上,大口喘着粗气,脸边都是血。

真糟糕,还脏了人家的地。

蛋仔赶紧收起跋扈,满脸堆笑:“陈爷,真不好意思,主要是这小子……我们一急就大意了,得罪得罪,完事之后,我给您拎两瓶酒过来压惊。”

说着,揪住宗杭的衣领就往外拖,宗杭喉咙里嗬嗬的,拼命伸手想抓住什么。

易飒低头去看。

第一次,他想抓住桌腿,没够着;第二次,想拿指甲抠住地面,没抠住。

第三次,他本可以抓到她的脚踝的,但是没抓,中途收了回去,只抓住了她板鞋胶皮的鞋头部分。

易飒开始还觉得奇怪,看到他满是血污的手时,心里微微一动。

他是不敢抓她的脚踝。

可能还怕弄脏她的鞋。

她下意识说了句:“等会。”

蛋仔皱眉,他之前隐约听到宗杭吼了句什么“我认识你”,生怕他这一磨蹭,攀出个亲朋故旧来。

他没见过易飒,嫌她多事,指头直戳向她的脸:“我告诉你啊,别找事……”

话到一半,边上立着的乌鬼突然脖子一梗,长身立起,双翅倏地大展。

这畜生之前缩在一旁待着不动,像根老木头桩子,蛋仔压根没注意到它,但现下这翅膀一开,简直像张开一屏黑色巨扇,声势骇人——

蛋仔猝不及防,连退两步,要不是身后的泰国佬及时拽了他一把,怕是会一头栽进水里去。

易飒坐着不动,掀了眼皮看他,笑得挺甜的:“我要做什么了吗?也就是问两句话。”

她一开口,蛋仔就知道是自己大意了:还以为她是陈秃国内过来的亲戚,或者新收的小姘头,现在看来不是,她这笃定的腔调架势,比陈秃还稳。

他回头看自己的同伴,泰国佬朝他递了个眼色,示意先别轻举妄动。

易飒低头去看宗杭:“你认识我?”

眼前这张脸肿到走形,又带新伤旧伤,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,但即便能看出来,她觉得自己也没印象。

宗杭知道到了关键时刻,每句话都可能救命,恨不得一口气讲完所有:“一个多月前,在暹粒,老市场,我被人追,我躲进你的突突车酒吧,他们追过来问你,你说,ten dollar……”

陈秃半张着嘴,听得半懂不懂,觉得宗杭这语言表达能力太费劲了。

但易飒听懂了,越听越是恍然,到后来居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,对着陈秃说:“没错,这事是我做的。”

顿了顿又解释:“当时心情不好。”

陈秃白了她一眼:“月逢十八-九,待人如待狗,你这脾性,是不好。”

易飒叹气:“那没办法,对这日子有阴影。”

说这话时,眼神看似无意地、飘向杂物房内。

丁碛坐在床上,朝她笑了一下。

他知道这话多半是说给他听的,三江源变故,发生在1996年11月19日。

蛋仔有些焦躁:这还不慌不忙聊上了,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吗?

宗杭知道在场所有人中,自己是刀俎下唯一的那摊鱼肉,必须争分夺秒去争取:“还有……后来有一天晚上,我发现有个人一直偷窥你,我就让我朋友去提醒你,你给了他一罐柬啤,还有钱……”

他知道这段打到点了。

因为直到这个时候,易飒才真正抬眼仔细打量他。

陈秃这回听明白了,还乐了:“她坑了你,你干嘛要提醒她?”

易飒也有点好奇。

宗杭没想到他们会关心这个,迟疑了会,嗫嚅着说了句:“那……一码归一码,那人是男的,你是女的,他一看就不像好人,万一有坏心,女孩子……还是要注意的……”

话说得含糊又黏糯,不过易飒和陈秃都听懂了。

宗杭觉得这考量很合理,是人都会这么做,但易飒好像很意外,还跟陈秃感慨:“你看看人家。”

陈秃也很唏嘘:“难得,人家这叫心如赤子,不像我们……”

他拿手掌拍拍心口,一时间无限唏嘘。

易飒忽然想起了什么:“暹粒有家吴哥大酒店,里头有个负责人叫龙宋,你是不是认识?”

宗杭觉得自己生的希望又多了两分,眼眶都发热了,使劲点头:“认识,他跟我爸合伙开酒店,我是来实习的。”

蛋仔实在忍不住了,这还真攀出交情来了,再放任下去,多半要坏事,他盯住陈秃,话里有话:“陈爷,聊也聊了,看在同胞份上,我够配合您了。我帮猜哥做事,耽搁了要被骂的,您高抬贵手,别让我们这些打工的难做,再说了,这是猜哥的家务事,大家都在这水上住,得讲规矩。”

宗杭让他说的,一颗心又沉了下去。

这毕竟不是古代武侠片,易飒和陈秃也不是扶危济困的大侠,更何况,素猜的势力那么大,聪明人都会算账:有几个人能为了救个外人,去得罪毒贩呢?退一步讲,真想得罪,得罪得起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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